那身影依舊背對(duì)著他,
“又或者,是你行至此處,心頭未熄的那點(diǎn)星火所化的一縷煙塵?”
那聲音里聽不出情緒,只有一種剝離了血肉的冷靜,如通金石相擊,
“不必深究名相。我只問你——”身影終于緩緩轉(zhuǎn)過身,與少年四目相對(duì)。光滑如鏡的水潭倒映出的不再是他盤坐的身影,而是斷折的兵刃、破碎的鎧甲與分不清是人還是妖的殘肢斷骸,被胡亂地拋擲、踩踏,深深嵌入這片飽受蹂躪的泥土。
“不……你不是我。”
亭前的金陵融金般的金瞳閃爍著盯著眼前的“人”,字字錚然墜地,砸出清晰的回響。
亭子中央,那與他面目無異的“存在”,周身輪廓在劇烈的光影扭曲中變得模糊,衣衫化作粗糙的稻草,皮膚呈現(xiàn)出干裂泥土的紋路,空洞的眼窩里沒有眼珠,只有兩簇幽綠、如通墳塋鬼火般搖曳不定的光芒。
它不再是人形,更像一個(gè)披著人皮的、巨大而詭異的稻草傀儡——胸腔的位置沒有心臟,卻鑲嵌著一個(gè)粗糙的陶罐,罐口敞開,里面不是谷物,而是無數(shù)細(xì)小的、閃著金屬寒光的犁鏵碎片,相互碰撞摩擦,發(fā)出令人牙酸的“沙沙”聲。
稻草人的嘴部裂開一道歪斜的縫隙,那金石般的聲音再次響起,帶著一種非人的空洞與尖銳的回響,直接刺入他的腦海:
“我當(dāng)然是你!”
“你叩開此門,背負(fù)蒼生二字如山岳……確定是為解那焦土之渴?慰那寒骨之殤?還是——”
稻草人的頭顱猛地向前一探!頸項(xiàng)發(fā)出枯枝折斷的脆響。那雙空洞的、燃燒著鬼火的眼窩,死死“盯”住他,仿佛要將他靈魂深處最幽暗的褶皺都照得纖毫畢現(xiàn),陶罐里的犁鏵碎片碰撞聲驟然加劇,如通無數(shù)細(xì)小的嘲笑。
“——只為將這‘蒼生’二字,鍛成你登臨九霄、功蓋古今時(shí),那冕旒之上最耀眼的寶珠?讓后世傳頌的丹青里,你那悲憫垂顧的眼神,比神佛的金身更璀璨不朽?”
聲音如通無數(shù)把冰冷的犁鏵碎片刮過他的神魂。
亭內(nèi)景象更加駭人——那些從“地底”伸出的泥濘手臂猛然暴漲,帶著濃烈的血腥與絕望氣息,幾乎要抓到他身前!
在這妖異鏡像的逼視下,少年竟也微微晃動(dòng)起來。
是為蒼生?還是在苦難廢墟上鑄就一座永恒的豐碑?一絲連他自已都未曾深究的、隱秘的寒意,如通毒蛇,悄然從靈魂的縫隙中探出頭顱。
金陵猛地閉上眼!
不是逃避那稻草人鬼火般的逼視,而是將心神狠狠沉入那片因巨大沖擊而翻騰不休的識(shí)海深處。
再睜眼時(shí),眸底翻涌的驚濤駭浪已被一種更深的的寂靜所取代。少年緩緩松開緊握的拳,攤開手掌,掌心朝上,空空如也,卻仿佛托著整個(gè)沉甸甸的過往。
“蒼生……”
金陵微微一頓,似在咀嚼這兩個(gè)字的千鈞之重,又似在叩問已心,
“非我冠冕之珠玉,亦非渡我之舟筏。”
“他們只是……我未能放下的足下泥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