黃寧翻開譜子,看見里面夾著片干枯的稻葉,是洛陽的品種,葉脈間用俚語標著施肥的法子,是阿蠻的筆跡。
“你可知,這譜子本該屬于百姓?”他的指尖劃過“私藏”二字的朱批,墨跡被淚水浸得發(fā)暈。
幕僚跪地磕頭,額頭磕在中原的青磚上,發(fā)出的聲響和嶺南的石板地一樣悶。
黃寧扶起他,把譜子交給書坊老板:“刻一百本,分給各村,讓他去教,教不會就罰他去看水車?!?/p>
幕僚的手抖得更厲害了,接過譜子時,指腹觸到阿蠻補的俚語注,忽然捂著臉哭了,像個認錯的孩子。
酉時,夕陽把棉田染成金紅色,剛長齊腰的棉株上,掛著中原的棉鈴和嶺南的棉桃,被同一場風(fēng)拂動。
黃寧蹲在田里,看農(nóng)夫用嶺南的竹筐裝中原的棉鈴,筐沿磨出的毛邊,勾住了片飄落的洛陽梧桐葉。
“霜降前能收三茬?!崩限r(nóng)夫的手粗糙得像棉稈,卻精準地捏住棉鈴的蒂,“比在嶺南種得旺,水土合。”
黃寧撿起片棉葉,葉背的絨毛沾著荊襄的土,說:“等收了棉,紡成布,給守城的弟兄做冬衣,中原的布面,嶺南的棉絮。”
農(nóng)夫笑了,露出缺了的牙,說他孫女正學(xué)織布,用中原的織機,嶺南的技法,織出的布上有稻棉共生的紋。
戌時,巡城的甲士帶來個消息,說西城外的山洞里,藏著朱溫私藏的兵器,上面刻著“平南”二字,鋒利得能劃破風(fēng)。
黃寧帶人去查,果然在洞里找到百把長矛,矛尖的寒光映著洞壁上的刻字,是百姓偷偷畫的棉株,被兵器壓得變了形。
“熔了,鑄耕犁?!彼穆曇粼诙蠢锘厥?,驚起棲息的蝙蝠,翅膀掃過洞頂?shù)乃?,落在“平南”二字上,像在淬火?/p>
甲士們抬兵器時,發(fā)現(xiàn)洞角藏著個孩子,懷里抱著半塊麥餅,是分糧時領(lǐng)的,餅餡里混著嶺南的椰絲。
“別怕,這些鐵以后不殺人,只種糧?!秉S寧蹲下身,給他看甲胄上的稻穗紋,孩子的手指怯怯地碰了碰,像在摸剛灌漿的稻粒。
亥時,官倉的燈還亮著,黃寧在改新的稅冊。
稅目用中原的隸書,稅率旁卻畫著俚人計數(shù)的符號,算下來比朱溫的舊制少了一半,紙頁上還留著他咬筆桿的牙印。
親衛(wèi)端來碗糙米粥,里面臥著個嶺南的咸鴨蛋,蛋黃流在粥里,像輪小太陽。
“黃巢先生的飛鴿說,洛陽的棉商在囤積布匹,想抬價?!庇H衛(wèi)的聲音里帶著怒,他腰間的刀鞘,纏著百姓編的草繩。
黃寧舀粥的手頓了頓,看向窗外的棉田,月光下的棉株像無數(shù)個站著的人,守著未開的花。
“讓書坊刻告示,凡種棉百株者,官府包收,織成的布按市價兩倍收?!彼训皻と舆M火盆,火苗“噼啪”響,像在應(yīng)和。
親衛(wèi)剛要走,又被叫住,“告訴百姓,種棉和種稻一樣,都是在養(yǎng)天下?!?/p>
三更的梆子敲過,黃寧在城防圖前站了很久。
圖上的洛陽城旁,被他用炭筆添了片棉田,棉田邊緣畫著條河,河里游著嶺南的魚,嘴里銜著中原的稻穗。
墻角的陶罐里,埋著的洛陽稻種發(fā)了芽,芽尖頂著片新葉,一半綠,一半黃,像面小小的旗。
他忽然想起藏書閣的梁柱,此刻該還滲著潮氣,卻一定藏著阿蠻新抄的《棉種培育法》,字跡里帶著陽光的暖。
天快亮?xí)r,城外傳來歌聲,是百姓在趕早播種,唱的是新編的《耕織謠》,中原的詞配嶺南的調(diào),說“一犁破雙土,一梭連南北”。
黃寧登上城樓,看見田埂上的人影越來越密,中原的長衫和嶺南的短褐混在一起,像幅流動的畫。
書坊老板帶著孩童們送來新刻的木牌,上面寫著“荊襄同耕”,用的是中原的梨木,刻刀卻是嶺南的牛角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