趙貴妃實在沒有辦法,只能乖乖地依偎在他懷中,伸出手臂輕輕環(huán)住他的腰,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,靜靜地等待他開口。
朱高熾在她懷中長吁短嘆,時而咳嗽兩聲,時而沉默發(fā)呆,暖閣里只剩下兩人淺淺的呼吸聲。
過了許久,他的情緒才漸漸穩(wěn)定下來。他望著角落跳動的燭火,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,坦然地搖了搖頭,然后不斷深呼吸,努力調試著自己的情緒。
等到胸腔里的躁動平息,心情重新歸于平靜后,他才緩緩開口,聲音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釋然:“罷了,人終有一死,朕貴為天子,亦不能例外。秦皇漢武求仙問道,到頭來還不是一場空?”
他頓了頓,抬手撫摸著趙貴妃的頭發(fā),眼神變得溫柔起來:“朕這一生,也算沒辜負祖宗基業(yè)。如今想來,倒也沒有什么其他心事未了?!?/p>
說到這里,他握緊了趙貴妃的手,語氣帶著幾分懇求:“只求能在死前,與貴妃安穩(wěn)度日,每日能看到你笑,能握著你的手,這樣就算閉眼,也不留遺憾了。”
趙貴妃依偎在皇帝懷中,聽著他這番平靜卻字字戳心的話再也忍不住,眼眶一熱,滾燙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,滴在朱高熾的手背上。
趙貴妃這一哭,倒讓朱高熾心里泛起了憐惜。他抬手用粗糙的指腹擦去她臉頰的淚水,聲音雖沙啞虛弱,卻帶著幾分安撫的篤定:“嬌嬌……你放心好了……”
他頓了頓,胸口一陣發(fā)悶,忍不住輕咳兩聲,才繼續(xù)說道:“朕……我……我死后……”說到“朕”字時,他忽然停頓了,猶豫半晌,終究還是決定放下帝王的稱謂,用更親近的口吻開口,“我死后……瞻基不會虧待你和崅兒的……”
趙貴妃聽后沒有立刻回應,只是默默垂著眼簾,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,落在錦被上暈開小小的濕痕。
她沒有哭,也沒有笑,只是在心里反復思忖著老皇帝的話語。
片刻后,趙貴妃忽然抬起頭,眼中閃過一絲決絕。她知道這個問題必須問清楚,這關系到她和兒子的生死存亡。
趙貴妃深吸一口氣,鼓起勇氣趁勢發(fā)問,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:“陛下……陛下……若您百年之后,是否要……要臣妾……陪陛下一起長眠……”
這話一出,暖閣里瞬間安靜下來,連燭火的噼啪聲都變得清晰可聞。趙貴妃的心跳得飛快,指尖緊緊攥著錦被,指節(jié)泛白。她太清楚活人殉葬的規(guī)矩了——太祖、太宗年間,先帝駕崩后,大量的妃嬪要殉葬。
她必須提前探知皇帝的心意:如果有絲毫殉葬之意,自己現(xiàn)在就得立刻行動,放下所有身段去拉攏張皇后與太子,哪怕是卑躬屈膝,也要與他們母子搞好關系。
未來的太后和皇帝愿意保她,即便朱高熾臨終前突發(fā)奇想,他們也會出面阻攔;就算他們不愿出手,自己也能提前安排好后事,絕不會讓十一歲的岐王朱瞻崅莫名其妙失去母親,在懵懂中崩潰發(fā)狂。
朱高熾聞言,立刻連連搖頭,枯瘦的手緊緊握住她的手腕,語氣異常認真:“糊涂話!朕怎么會讓你做這種事?朕不僅不要人殉葬,還要下旨徹底廢除這活人殉葬的制度!”
他望著趙貴妃驚愕的眼神,繼續(xù)說道:“這規(guī)矩沿襲多年,不知害了多少性命。先帝時,那些殉葬的宮人妃嬪哭喊聲,朕至今還記得……這不是仁君所為。朕當了十幾年皇帝,別的不敢說,這點仁心還是有的。廢除殉葬,了卻朕這樁存了多年的心愿,也算是給后世積點德。”
趙貴妃聽到這話,緊繃的身體終于微微松弛下來,心底懸著的巨石轟然落地。她望著老皇帝布滿皺紋卻異常認真的臉,眼眶又熱了起來,這一次卻不是因為恐懼,而是夾雜著慶幸與一絲感動。她輕聲道:“陛下仁厚,是后宮之福,也是天下女子之福。”
趙貴妃依偎在他懷里,感受著他微弱卻平穩(wěn)的心跳,心里漸漸安定下來。老皇帝終究還是那個念及舊情的君主,沒有被權力和猜忌吞噬最后的良知。
暖閣里的燭火依舊跳動,映照著相擁的兩人。朱高熾的呼吸漸漸平穩(wěn),似乎有些累了,閉著眼喃喃道:“睡吧……別怕……”
趙貴妃輕輕“嗯”了一聲,將頭埋得更深了些。窗外的夜色正濃,而屬于她的黎明,似乎終于有了一絲光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