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沒見過他,但常在晨早或傍晚聽到遠遠一陣靜沉的咳聲,像從墻後傳出來,重又短,每一下都像石頭落水,不響卻沉。
有人在廊下說過:「那里是帳房,不能靠近。」
她記住了帳房這兩個字,也知道這兩個字的地方,通常人不說話,事也不會鬧。
她沒去過那里,甚至不清楚是哪一扇門後。她只知道,離得越遠,越安靜;住得越深的人,越不能被直呼,也越不能被亂看。
主子,是住在里面的。
b她高一層的人會說「夫人那邊」、「姑娘那處」,但沒人提名字。只有偶爾洗衣的丫鬟講到,「夫人昨日又沒出門,身子還虛著呢」;或有人提到,「姑娘屋里最近常點梅香,想是天氣涼了。」
阿冷沒見過那位夫人,卻聽過幾次有沉香味從長廊那頭飄來,夾著花氣,像一場從不屬於她的夢。
姑娘倒是遠遠見過一次,那日她正從花廊經過,阿冷恰巧蹲在地上疊毛巾,抬眼一瞥,只見一身素衣,步子極輕,手邊跟著一個細聲細氣的小丫鬟。
旁人說:「那是姑娘,將要說親的年紀了?!?/p>
她沒多想,只記得姑娘的衣角卷起時,像花瓣被風吹了一下。
時間久了,她開始分得出誰是下人、誰是差人、誰是主子。哪里可以走、哪里不能走。
但有些東西她還是不懂。
她只是記得,這個地方叫做阮府。
她被叫作阿冷,在這府里,做些事,聽些話,吃飯、睡覺、起身、再做事。
日子就是這樣,一天疊著一天,像井里水面上的影子,沒有聲音,也沒有邊。
那天風暖,晌午過後天氣微微發(fā)熱,阿冷被派到前院小道鋪掃落葉。這條小道通往東廊與園亭之間,兩旁種著幾株老梅,葉未落盡,踩著響聲細碎。
她正彎腰理掃,忽聽見前方亭中傳來細細碎碎的nv聲。
她抬起頭,那是內院的桂亭。
亭子不大,檐下掛著繡了藤花紋樣的簾子,yan光從上頭透下來,把三個nv人的影子印在石桌與亭柱上。
最靠外的一位,年紀最輕,坐得直挺,面上無表情,只是微微低首應聲。身上穿的是青布衣襖,領口處別著一枚銀針,是內院管事的標記。
阿冷認得——那是四娘。
她的聲音依舊不高,說話時句句留尾,但眼神冷,語氣斷得利,話雖敬,卻帶著分寸內的y。
與她對坐的,是個年紀更大的婦人,銀絲盤發(fā),衣上繡了細密的團花紋。她講話慢得多,說一字落一字,聲音不大,但那語調里有一種「你說完了我再說」的氣度。
阿冷不曾見過她,但聽過名字——杜嬤嬤。
她說話時,四娘始終低頭,不搶一句,也不遲半拍。
而亭子正中坐著的那人,則是最安靜的一個。
她穿一件月白se緞衣,袖口極乾凈,手中拿著茶盞,指尖細長,從頭到尾幾乎沒抬過聲。
她偶爾說話,語氣不高,卻能讓嬤嬤與四娘同時應聲,語尾齊整。她并不多說話,但每說一句,旁人便靜默等著,仿佛語句一出口,便要被記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