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子肩膀微微顫抖,低著頭黯然道:“可我連一個年紀比我小的劍士,都打不過,還不是他的一拳之?dāng)?,將來如何跟爹你并肩?還談不什么傳說中的大宗師境界?”
對于梳水國這一帶的寶瓶洲中部而言,武道六境,就是純粹武夫的極致,再往上,數(shù)百年來,早已無人知曉那個境界的風(fēng)光,可算是世間無敵的“大武神”了。相傳彩衣國劍神在退隱山林前的巔峰之時,曾經(jīng)摸到過那道門檻,但是最后不知為何境界大跌,心灰意冷,徹底退出江湖。
而老劍圣宋雨燒直言不諱,他此生無望武神境界。
如果陳平安知道這些,可能又要瞠目結(jié)舌了。畢竟同樣是驪珠洞天走出來的四境武人朱河,都知道九境才是武道止境,當(dāng)然,朱河一樣不曾窺得武道全貌,事實上,不久之后,宋長鏡和李二先后成功躋身十境,而第十一境,才是真正的武道頂點,才是真正名副其實的武神,而傳授陳平安“最強三境”的崔姓老人,恰好又與十一境失之交臂。
水有深淺,山有高低。
陳平安的家鄉(xiāng)驪珠洞天,如今的大驪龍泉郡,就屬于整座寶瓶洲水最深、山最高、局勢最渾的古怪地方。
在那個地方,強悍青衣小童這類橫行黃庭國一方的六境“大妖”,簡直就是出門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,因為怕被人莫名其妙就一拳打死了,如今最大的夢想,是好好修行,爭取成為兩拳給人打死的英雄好漢。
難怪青衣小童會一頭霧水,打破腦袋也想不明白一件事,“我家老爺是怎么活到今天的?”
陳平安其實自己也不知道答案,就像是一點點熬過來的。
事實上,一開始是有人不希望他死,到后來,到了飛鳥盡鳥弓藏的收官時刻,希望他去死的某些大人物,接連碰上了一位教書先生,他告訴了陳平安不要對這個世界失去希望,和一位戴斗笠的佩刀漢子,他則告訴陳平安該如何與這個世界打交道,與此同時,陳平安也迅速成長起來,最終早早脫離了棋局。
但是在這個過程期間的人生困苦,種種涉及本心的艱難抉擇,諸多暗流涌動和險象環(huán)生,泥瓶巷少年為此遭受的身心磨礪,不足為外人道也。
這個擁有一身法寶和珍貴養(yǎng)劍葫的泥瓶巷泥胚子,如今獨自走在江湖,還是只愿意買最廉價的酒水。
當(dāng)然,他當(dāng)下開始練拳,以一種不同于六步走樁和劍爐立樁的新鮮方式。
瀑布水榭那邊,這次陳平安沒有背負劍匣,選擇留在院子,因為那邊有他信得過的大髯漢子和年輕道士。
但是那只酒壺還是別在了腰間。
行走外鄉(xiāng)山水間,別惹事,別怕事,然后一切小心為上,保命第一,這就是陳平安的江湖。
陳平安再次踩在臨水的欄桿上,剛要借力躍向那條聲勢驚人的瀑布,想了想,還是向前走出一步,踩在石頭臺基上,免得由于全力出拳,不小心一腳踩斷了木欄桿,哪怕宋前輩肯定不要自己賠錢,可終究不是個事兒。
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,鞋底摩挲著地面,手腕輕輕擰轉(zhuǎn)幾下。
這第一拳,先試探一下瀑布下墜勢頭的輕重厚薄。
先用七八分力氣試試看。
陳平安一腳踏出,地面上響起怦然巨響,好在瀑布聲響驚人,足以掩蓋這一腳踩地的動靜。
陳平安身形如一枝床弩箭矢迅猛沖向瀑布。